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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进机场玻璃穹顶时,小燕子踮着脚在接机口张望。消毒水混着咖啡的气味里,姐姐裹着驼色大衣缓步走来,行李箱轮子碾过地砖的声响格外清晰。她目光落在姐姐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喉头滚了滚,却扬起比考试满分还灿烂的笑容:姐,飞机都给孕妇VIP待遇啊真牛!
春寒裹挟着细雪扑在母女俩捧着的热可可杯壁,氤氲的雾气模糊了姐姐苍白的脸。燕子盯着姐姐无名指上空空的戒痕,突然想起去年视频时姐夫揽着姐姐肩膀的模样——那个总用甜言蜜语把姐姐哄得眼波流转的男人,此刻正搂着富态臃肿的新欢出入高级会所。据说那女人的珍珠项链能换三套学区房,刷卡时溅起的水花,足够淹没姐姐独自在异国医院吊水的无数个深夜。
别总盯着看。姐姐突然伸手揉乱她的马尾,指尖冰凉得惊人,你高考倒计时牌不是还剩87天当心我抢你书桌复习。话落,她轻轻按住胸口,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燕子攥紧书包带,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记得体检报告上的红字,记得医生反复强调的妊娠风险,更记得母亲在厨房偷偷抹泪时,案板上被切得细碎的葱花。
深夜的急诊室惨白如纸,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里,燕子握着姐姐的手数点滴。姐姐忽然笑出声:当初就该听你说的,找个会修电脑的程序员。她指尖拂过燕子眼下的青黑,傻丫头,去睡会儿,你还要背文综呢。窗外飘雪愈急,将远处的霓虹染成模糊的光斑,像极了樱花树下那些承载着宽恕与希望的光点,在黑暗里倔强地闪烁。
蝉鸣把六月的空气煮沸时,燕子正咬着笔杆在草稿纸上画辅助线。窗外晾衣绳上姐姐的病号服随风摇晃,消毒水味混着西瓜的甜腥渗进鼻腔。三天前哥哥切开的冰镇西瓜,此刻化作考场里翻涌的绞痛,她攥着试卷冲出教室时,监考老师惋惜的叹息像团柳絮粘在后颈。
产房外的电子屏还在跳动,燕子盯着高危产妇四个字数地砖缝里的蚂蚁。突然传来的尖锐啼哭被撕心裂肺的哭喊撕碎,消毒水味瞬间变得刺鼻。当护士抱着襁褓要带走时,燕子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冰凉的金属腕带硌着掌心,她抱着那个皱巴巴的小生命夺门而逃。
暮色将柏油路烤得发软,燕子的帆布鞋不知何时跑丢了,脚底被碎石磨得渗血。怀里的婴儿不知何时安静下来,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汗湿的锁骨。拐进小巷深处,泛着霉味的冷气突然裹住全身,抬头望见太平间的绿漆门牌在风中摇晃,惨白的灯光下,金属推车上的白布边缘还在轻轻颤动。
直到听见熟悉的门铃声,燕子才惊觉自己浑身发抖。阿姨接过啼哭的婴儿时,厨房的水壶正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墙上全家福里姐姐的笑脸。她蜷缩在阁楼飘窗上,望着婴儿房暖黄的灯光,忽然想起姐姐说过等你考上大学,我带孩子去看你。夜风掀起纱帘,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像极了那年樱花树下,光点碎裂又重生的声音。
阁楼的旧木柜被拽开时发出吱呀声响,燕子翻出两条褪色的秋裤,布料摩挲间扬起细小的灰尘。热水在搪瓷盆里腾起白雾,她颤抖着将毛巾浸入水中,指尖触到婴儿细软的胎发时,喉咙突然泛起铁锈味——这孩子的睫毛生得纤长,像极了姐姐涂睫毛膏时专注的模样。
拧干的毛巾轻轻擦过孩子皱红的小腿,沾着血污的襁褓滑落,露出小小的生殖器。是男孩...燕子的声音碎成了呜咽,滚烫的泪珠砸在孩子脚背上,惊得他张开没牙的小嘴啼哭。窗外暮色渐浓,梧桐叶在风中扑簌簌地响,恍惚间又回到了机场接机那天,姐姐驼色大衣下摆扬起的弧度,和此刻襁褓里不安扭动的小身子重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