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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式座钟的铜摆刚敲过七下,弄堂口就飘来煤球炉的焦香。七岁的翠花蹲在褪色的搪瓷盆前,脏兮兮的小手揉着发硬的糯米团,睫毛上挂着泪珠:弟弟饿......她总把做好的糕点分给弄堂里挨饿的孩子,自己却啃着硬如石块的杂粮馍。斜对门搬来沈家那天,翠花正踮脚往铁皮饼干盒里塞玻璃弹珠。十五岁的沈从文攥着劳保手套冲进厨房,油渍斑驳的工作服扫翻了煤炉:小赤佬又偷吃!飞溅的煤灰里,他看见女孩蜷在藤椅里,脚边散落着作业本折的纸船,每艘船肚都塞着槐花糕。
煤球炉的裂缝里嵌着经年的煤渣,像老人皴裂的掌纹。翠花踮脚往炉膛添煤时,总要把蓝布围裙裹得更紧些——那是王秀兰用纺织厂边角料改的,沾着洗不净的棉絮。炉火舔着黑铁皮水壶,蒸汽顶着壶盖噗噗作响,惊得她手一抖,糯米团里的槐花瓣簌簌落进搪瓷盆。弄堂口的张阿婆探出头,眯眼看着女孩把发霉的玉米面掺进糕团:造孽哦,小囡也要吃观音土
沈家的红漆木门就是在这样的黄昏叩响的。沈从文攥着父亲新发的劳保手套,尼龙纤维摩擦出沙沙声。他记得母亲说过,这户人家是从杨浦纺织厂下放的,父亲总把知识分子三个字咬得极重。此刻他隔着铁门,看见翠花正踮脚往藤椅里塞作业本——泛黄的纸页折成歪扭的船型,每艘船肚都塞着槐花糕,细碎的花瓣从裂缝里漏出来,在穿堂风里打着旋儿。
小赤佬又偷吃!沈从文夺过铁皮饼干盒时,油渍斑驳的工作服扫翻了煤炉。火星溅在翠花磨破的布鞋上,她慌忙往后缩,后脑勺撞在晾衣绳上晃荡的搪瓷盆。半盆发硬的杂粮馍哗啦倾泻,滚进煤灰堆里。沈从文突然看见她脚边散落的纸船,最大那艘的船舷上歪歪扭扭写着文哥哥,槐花糕的碎屑正从豁口处簌簌掉落。
弄堂的黄昏被煤烟染成铁灰色。翠花蹲在井台边搓洗弟弟的尿布,肥皂泡裹着煤灰在盆里浮沉。沈从文抱着抢来的饼干盒经过,瞥见井水倒影里女孩肿胀的脚趾——冻疮裂开的口子渗着血丝,在暮色里泛着暗红。他鬼使神差地摸出颗水果糖,剥开的糖纸在风里展开成金色的蝶。翠花慌忙后退半步,后腰撞翻了煤球堆,煤块滚进墙根的缝隙,惊醒了沉睡的野猫。
那夜的月光惨白如纸。翠花蜷在藤椅里补袜子,顶针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沈从文翻窗进来时带落了半张报纸,头条照片里纺织女工胸前的红花刺痛了她的眼睛。他踢翻了装槐花糕的陶罐,碎瓷片扎进掌心时,女孩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疼...文哥哥疼...她掌心的茧子磨过他渗血的伤口,像砂纸擦过粗粝的树皮。
第二天清晨,翠花在灶台后发现了个铁皮罐。生锈的罐底粘着半块桃酥,硬得能硌掉牙。她把桃酥掰碎拌进米糊,蒸笼掀开时,槐花香混着焦糊味在弄堂里弥漫。沈从文捂着鼻子经过,却看见张阿婆捧着碗直咂嘴:这丫头片子,蒸糕的手艺倒比她娘强。煤炉腾起的青烟里,翠花偷偷往他书包塞了块焦黑的糕饼——边缘焦脆如炭,中心却藏着未化开的槐花蜜。
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翠花蹲在屋檐下拣霉变的米粒,塑料布兜着雨水滴滴答答。沈从文攥着新得的省重点录取通知书冲进弄堂时,正撞见她踮脚往铁皮盒里塞玻璃弹珠。雨水顺着他的蓝白海魂衫往下淌,在通知书烫金的物理竞赛一等奖上晕开墨渍。他夺过铁盒要摔,却看见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是去年他扔掉的数学草稿,背面歪歪扭扭写着:100分能换桃酥吗
那年深秋的霜特别重,檐角垂下的冰棱足有筷子长。沈从文被父亲按在榆木方桌前抄写《小学生守则》,钢笔尖戳破第三张草稿纸时,窗外的梧桐叶正簌簌落进搪瓷脸盆。他闻到隔壁飘来的焦香,混着煤渣特有的苦涩——那是翠花家煤球炉在烤红薯。油灯把父亲的影子投在糊报纸的墙上,像只张牙舞爪的巨兽,吞没了五讲四美的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