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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春分那日,我倒在玄武门残破的匾额下。守城老兵说这里夜夜能听见鬼魂唱《踏瑶娘》。我摸着腰间溃烂的旧伤,突然很想再跳一次月下霓裳舞。远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母亲穿着入宫那日的藕荷色襦裙,发间插着我送她的碧玉簪。莺儿,她这次没有笑,娘错了。我望着宫墙上新发的藤蔓,忽然记起十四岁那年,马车碾过青石板时,有片银杏叶飘进车窗。当时若是伸手接住,现在也该化作春泥了。
【19】我总记得七岁那年的雨夜。娘抱着我从乐坊后门溜出来,她发间的木簪断成两截,裂口处露出深褐色的旧伤。坊主追骂声混着雷声砸在青石板上：下贱胚子也配碰焦尾琴娘把我塞进柴堆,自己转身迎向那些举着火把的人。我透过缝隙看见她跪在雨里,额头磕出血花：求您让莺儿试一次,就一次...她捧着我白日里用苇叶编的蝴蝶,那翅膀上还沾着我吃剩的麦芽糖。后来我才知道,那夜娘被按在琴案上剁去了半片指甲。可她第二天仍哼着《采薇》给我梳头,把捡来的碎玉嵌进断簪：莺儿要飞上最高的枝头,替娘看看上面的风景。
【20】我被扔进废弃的乐坊那夜,月光正照着蒙尘的焦尾琴。断腿在青砖上拖出血痕,我摸索着拨响琴弦,惊起梁间栖着的画眉。李锦就是在这啁啾声中翻窗而入,衣襟沾着长公主殿里的龙涎香。吃了吧。他丢来油纸包,竟是我幼时最爱的桂花糖。我掰碎糖块撒向鸟群：替我谢谢长公主的恩赏。他忽然抓住我敷药的手：三日后陛下巡幸梨园,是你最后的机会。
【21】我跪在梨园荒草丛中扮作石雕,断腿用金丝楠木支架固定。当圣驾经过时,我放出驯了月余的鹦鹉,它衔着当年御赐的银铃铛落在帝王肩头。陛下拨开枯藤那刻,我哼起杨贵妃谱的《霓裳曲》。李锦在树后吹起玉笛,曲调却是我被杖责那夜即兴作的《碎玉吟》。画眉鸟突然啄破我藏在舌底的朱砂囊,鲜血顺着下巴滴在御前。缓缓落入皇帝怀中,我瞥见李锦泛白的脸。李锦,你不欠我的了
【22】新赐的栖鸾阁熏着鹅梨帐中香,我却认出这是长公主常用的催情香。李锦奉命来教鹦鹉唱曲时,我故意打翻香炉：劳烦李乐师教这扁毛畜生说句'娘娘万福'。他擦拭香灰的手指突然颤抖,袖口露出被烛油烫伤的疤痕。我们同时想起那个血泪交织的夜,当时他说：我们是一样的人。
长公主送来掺着红花的燕窝那日,我当着传膳太监的面喂给长公主赏的波斯猫。
猫儿抽搐着死去时,李锦正在教小宫女们弹琵琶。我夺过琵琶砸向白玉阶,四弦齐断的裂响惊动圣上。
我知道,我的命如草贱,比不上皇家颜面,可偏偏这草圣上喜欢,所以,拿命换贵妃之位,倒也划算。
【23】
册封贵妃的仪典上,我戴着李锦献上的金丝面罩起舞。珠帘晃动的间隙,望见他被长公主掐红的脖颈。当鼓乐奏到最急时,我扯下面罩露出与杨贵妃酷似的眉眼,顺势跌进天子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