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17/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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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赞许,没有质疑,只有全然的信任与托付。

一次,两次,三次……无论是处理豪强阳奉阴违,还是应对匈奴小股骑兵的骚扰试探,亦或是平衡州府内部因他受伤而浮出水面的派系倾轧,我的分析和建议,越来越频繁地成为他最终决断的依据。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默契。他不再叫我林氏,有时甚至省略称呼,只以一个眼神示意。我则心领神会,将复杂的局势抽丝剥茧,将利弊清晰地呈于他眼前。病榻前的议政,成了边州最高决策的核心。

随着接触的深入,那个曾经只存在于书中、印象里沉郁偏执、为情所困的魏俨形象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无比鲜活、复杂而充满魅力的灵魂。他会在听我分析时,手指无意识地在锦被上划着只有他自己懂的兵阵图；会因为某个僚属愚蠢的推诿而气得伤口疼,却强忍着不发作,只对我投来一个无奈又憋屈的眼神；会在喝下极苦的药汁后,像个孩子般微微皱眉,随即又立刻板起脸,恢复那副冷硬将军的模样。

有一次,处理完一批紧急军务,天色已晚。书房内只剩下我们两人,烛火跳跃,将他倚在榻上的侧影投在墙上,显得格外孤清。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久病后的沙哑和一丝难得的迷茫：你说……我该恨谁他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透过这浓重的黑暗,看向洛阳的方向,恨乔家当年的背叛,让我魏家血流成河恨祖母将我带回魏家,予我身份却又让我一生背负‘非我族类’的枷锁恨生父陈滂,予我生命却又早早抛下还是……恨我自己最后一句,轻得如同叹息,却重若千钧。

我放下手中的笔,走到火塘边,拿起火钳拨弄了一下燃烧的松木,让火光更明亮温暖一些。火星噼啪爆开,映亮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恨太累了,将军。我轻声道,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它像一副沉重的枷锁,能锁住你一辈子。边州的百姓,他们不懂洛阳的恩怨,也不关心将军血脉源自何方。他们只认得此刻坐在州牧位置上、能带给他们安稳的人是你,魏俨。这就够了。我转过身,目光坦然地迎向他投来的、带着复杂情绪的视线,与其困在过去的恨意里,不如想想,如何让这数万信赖你的人,明日碗中多一勺热粥,夜里少一声胡马的嘶鸣

魏俨久久地凝视着我,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激烈的情绪,如同风暴中的大海。最终,那风暴缓缓平息,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带着无尽疲惫的释然。他缓缓闭上眼,低低地、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仿佛要将积压了二十余年的沉重郁气,都随着这一声叹息彻底呼出体外。再睁眼时,那眼底深处盘踞多年的阴翳,似乎被这温暖的炉火驱散了几分,透出一丝久违的、属于生的微光。

是啊……他喃喃道,声音轻得像梦呓,太累了……

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里面翻滚的情绪,复杂得难以言喻,最终化为一句低语,融入了跳跃的烛光里,幸好……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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