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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烛光。
一根粗劣的牛油蜡烛,插在一个同样破旧的陶土碟子里,豆大的火苗顽强地燃烧着,散发出昏黄而温暖的光晕,勉强撑开了斗室的一隅。摇曳不定的火焰,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巨大、扭曲、不安跳动的影子,如同蛰伏的鬼魅。陈景行佝偻的身影,就凝固在这片昏黄光晕与深沉黑暗的交界处,像一尊在荒野中矗立了千年的、风化的石像。
他背对着我,面对着那堵被岁月和烟火熏得黑黢黢的土墙。枯瘦的肩膀在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衣下,难以抑制地微微耸动着。压抑的、破碎的哽咽声,如同受伤垂死野兽发出的最后低鸣,在死寂凝固的空气中艰难地弥散开来。
那低低的呜咽声,比他先前狂怒的咆哮,更让人心头发紧,仿佛有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
时间仿佛被这烛光和呜咽冻结了,只有烛火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爆出一两点细微的火星。终于,那耸动的肩膀缓缓地平复下来,像是耗尽了所有的悲伤。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动作僵硬,仿佛每一个关节都生了锈。
昏黄的烛光映照着他的脸。那张布满深深沟壑、曾因狂怒而扭曲变形的脸,此刻像一张被水反复浸泡过又风干的粗糙黄纸,僵硬、死灰,没有一丝生气。浑浊的眼珠深深地嵌在乌青的眼窝里,空洞地望着虚空中某个不存在的点,眼神涣散。仿佛他的灵魂早已被巨大的痛苦彻底抽离、碾碎,只剩下一个被掏空了所有内容的、沉重的躯壳。
他的目光,茫然地扫过土屋的角落,最终,空洞地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控诉,甚至连先前那深切的恐惧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平静。那平静,如同暴风雨肆虐前,海天之间那令人窒息的、凝固的铅灰色海面。
他动了。
脚步沉重得像是拖着无形的、千钧重的镣铐,一步,一顿,一步,一顿,极其缓慢地挪到那张被我用来画图的、布满刀痕和污渍的破旧矮桌旁。他伸出枯枝般、布满老人斑和裂口的手,颤抖着,却又带着一种异样的稳定,极其小心地,从散落一地、被踩踏撕扯得不成样子的纸片中,捡起了几片相对较大的碎片。
然后,他默默地、无声地蹲下身去,佝偻的背脊因为蹲姿而几乎弯成了直角。一片,又一片,他极其耐心地、笨拙却又无比虔诚地,将那染着暗红血污的、破碎不堪的图纸,在冰冷坚硬的泥土地上,一点一点地重新拼凑起来。昏黄摇曳的烛光下,他花白的、稀疏的头颅低垂着,全神贯注,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那专注的神情,不像在拼凑一张纸,倒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庄严的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