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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敢接话,只是把更多的白菜塞进塑料盆。水瓢里的冰碴子硌着掌心,恍惚又看见2008年那个春夜,她在硬座上攥着红梅木片,火车轮子碾过铁轨的声音,像极了陈广林当年刻字时凿子撞击炕砖的响动。
菜市场收摊时,雪花已经积了半尺厚。李凤霞把围裙兜里的硬币数了三遍——七枚五角的,正好够买张邮票。她摸着裤兜深处的信封,地址是老家砖厂宿舍,收件人写着王秀英收,却始终没敢填上母亲二字。
县城的邮电所改了模样,玻璃柜台擦得锃亮。李凤霞把信封推过去时,指甲缝里还卡着白菜帮的纤维。地址不详,退件。营业员的话和十年前如出一辙,她看着信封上被口水洇湿的女儿二字,突然想起最后一次见陈广林,他手里攥着她的草帽,鬓角的白霜比眼前的雪还刺眼。
雪越下越大,李凤霞躲进巷口的烤包子铺。炉膛的热气熏得人眼眶发潮,她看见墙上贴着张泛黄的日历,2015年12月24日,突然想起那年在戈壁滩,陈广林用凿子把生死相随改成生随死弃,木屑落在她发间,像撒了把碎钻。
凤霞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浑身一僵,手里的茶缸当啷摔在地上。张寡妇瘦得脱了形,红纱巾换成了灰头巾,却还戴着当年那对银耳环——李凤霞认得,是陈广林用卖驴的钱买的。
广林没了。张寡妇的话像块冰砖砸在她心口,开春挖甘草时摔断了腰,拖了半年……她从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躺着半片红梅木片,边缘的毛刺还带着血渍,他咽气前攥着这个,说要还给你。
李凤霞的手指在木片上抚过,摸到刻着的小字——雪梅,是当年给未出生孩子取的名字。铁皮盒底部躺着张照片,是陈广林和张寡妇的结婚照,背景是坍塌的土坯房,他穿着簇新的蓝布衫,笑得比戈壁的太阳还晃眼。
雪停时,李凤霞跟着张寡妇去了乱葬岗。陈广林的坟头堆着新土,没有碑,只插着半截凿子,刃口结着冰。她摸着凿子上的刻痕,突然想起他手腕的旧疤,想起他醉酒后打她时眼里的血丝,想起最后分别时他鬓角的白霜——原来有些恨,会随着风沙淡去,剩下的,全是被岁月磨圆的遗憾。
回到县城,李凤霞翻出压在箱底的蛇皮袋。里面躺着件没打完的毛衣,毛线是张寡妇的红纱巾拆的,针脚停在左胸位置,那里本该绣朵红梅。她摸出藏在竹筒里的五百块,纸币已经发黄,上面还印着2008年的年号——那是她逃离时带走的,也是他们爱情最后的陪葬品。
深夜,李凤霞趴在招待所的破床上,用红梅木片在墙上划刻。十年前的炕头,十年后的土墙,生随死弃四个字歪歪扭扭,木屑落在枕头上,像落了场不会化的雪。她摸着胸口的照片碎片,女儿的笑早被风沙磨平,只剩个模糊的轮廓,就像她和陈广林的十年,终究是一场被盐碱地腌透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