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6/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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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古斯特呆呆地看着她,感受着手掌传来的、属于金主的力量和温度,耳边回响着泥石流这个惊世骇俗的称号。宿醉带来的眩晕感似乎又加重了。墙角的《星尘的挽歌》在克洛伊·金激情四射的宣言中,仿佛被注入了新的、不可控的生命力,沉默地矗立着,像一个即将被推上风暴眼的祭坛。
第三章:荒诞的加冕礼与清洁工肖像
接下来的日子,奥古斯特感觉自己像一颗被强行塞进粒子加速器的尘埃,在克洛伊·金制造的疯狂旋涡中身不由己地高速旋转、碰撞,时刻面临解体的风险。他那间原本弥漫着松节油、廉价红酒和失败气息的阁楼画室,被克洛伊带来的风暴彻底重塑。
首先是被物理入侵。几个穿着印有金氏艺术动力Logo黑色工装、面无表情的精壮男子,在克洛伊简洁有力的指令下,如同拆迁队般涌入了阁楼。他们以惊人的效率清空了墙角那堆象征着过去耻辱的退货画作(奥古斯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微弱的抗议),然后开始粗暴地整理。他那堆随意摆放、沾染着岁月和创作痕迹的旧画具被分门别类、擦拭一新,整齐得让他心慌。角落里那半打空酒瓶被无情地扫入垃圾袋,发出清脆的哀鸣。他那张堆满草图、烟灰和面包屑的破旧工作台,被一张线条冷硬、光可鉴人的不锈钢操作台取代,上面整齐摆放着克洛伊精心挑选的、据说能激发深层宇宙意识的顶级颜料——装在锃亮的金属管里,像等待检阅的士兵,冰冷而陌生。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熟悉的、混杂着颓废气息的创作氛围,而是一种消毒水和昂贵皮革混合的、属于品牌工作室的标准化气味。奥古斯特站在房间中央,茫然四顾,感觉自己的灵魂也被一并打包清理了出去,只剩下一个空壳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无措的影子。
紧接着是形象的重塑。克洛伊对奥古斯特那身标志性的、沾满颜料如同抽象画布般的旧亚麻衫和蓬乱头发嗤之以鼻。艺术需要神秘感,亲爱的,但不是这种……嗯,‘流浪汉式的神秘感’!她打了个响指,一个拎着巨大银色工具箱、发型前卫如雕塑的发型师和一个妆容精致、目光犀利如手术刀的造型师应声出现。奥古斯特感觉自己成了一块任人宰割的泥坯。剪刀在他头上飞舞,碎发簌簌落下,最终定格成一个刻意营造凌乱、实则每一缕发丝走向都被精心设计过的艺术感颓废发型。造型师则用一种考古学家挖掘文物的细致,在他那堆同样饱经沧桑的旧衣服里翻找,最终勉强挑出一件领口磨得起毛的深灰色高领毛衣和一条膝盖处有破洞的黑色帆布裤(破洞的位置被造型师用别针做了艺术化处理)。Perfect!克洛伊抱着手臂,上下打量着焕然一新(或者说,被精心做旧)的奥古斯特,眼中闪烁着满意的光芒,记住,你现在不是奥古斯特,你是‘微风’!一阵来自宇宙混沌之地的、不可预测的、席卷一切平庸的‘微风’!眼神!眼神要放空一点!对!带着点对整个世界的疏离和不屑!很好!她拿出手机,咔嚓咔嚓连拍数张,开始编辑她的社交媒体文案。奥古斯特对着镜子,看着里面那个既熟悉又陌生、如同被套上了精致戏服的小丑般的自己,胃里一阵翻腾。
然后是最具毁灭性的——创作指导。克洛伊显然不满足于仅仅包装一个现成的疯子,她决心亲手催化出更疯狂的作品,以匹配她那惊世骇俗的泥石流计划。亲爱的微风大师,她站在那张冰冷的不锈钢操作台前,手指点着摊开的、色彩斑斓得令人眼晕的颜料管,我们需要更强烈的视觉冲击!更彻底的解构!更……嗯,更‘精神分裂’的表达!想想看,当人们站在这幅作品前,应该感到的不是困惑,而是灵魂深处的战栗!是认知被彻底颠覆的眩晕!她拿起一支最大号的刮刀,塞到奥古斯特手里,眼神灼灼发亮,释放你!不要被任何技法束缚!让本能!让潜意识!让……让宇宙射线指引你的手!
在克洛伊充满煽动性的注视下,在那些昂贵颜料散发出的、混合着化学物质气味的灵感包围中,奥古斯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和恐慌。他握着那把沉甸甸的刮刀,面对着一块巨大得令人绝望的空白画布,大脑却比那画布还要空白。过去那种在酒精和孤独中自然流淌的、带着自毁倾向的创作冲动,在克洛伊热切的目光下,变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和可笑的表演。他笨拙地将大团大团刺目的荧光绿、电光紫和亮橙色甩到画布上,然后用刮刀胡乱地涂抹、切割。克洛伊在一旁兴奋地踱步,时而尖叫Yes!就是这样!毁灭性的美感!,时而皱眉不够!还不够混乱!再加点黑色!覆盖它!撕裂它!。颜料飞溅到崭新的不锈钢操作台上,溅到克洛伊价值不菲的运动鞋上,也溅到奥古斯特麻木的脸上。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创作,而是在进行一场拙劣的、被全程监控的破坏表演。画布上迅速堆积起一片更加令人费解、色彩冲突到刺眼的混沌。当克洛伊终于喊出太棒了!这绝对是‘后现代集体无意识的狂想曲’!时,奥古斯特看着那片连他自己都感到生理性不适的杰作,只想把手中的刮刀扔出去,或者干脆把自己埋进那堆刺目的颜料里。
这场名为包装的酷刑持续了数周。奥古斯特感觉自己像被架在名为泥石流的烧烤架上反复炙烤。终于,在无数通电话、无数次与策展人唇枪舌剑(克洛伊单方面碾压对方)、以及砸下足以让菲利普老板心脏停跳数次的预算后,奥古斯特·微风:混沌的赋格个人作品展,在巴黎左岸最具先锋性的棱镜空间画廊,拉开了它荒诞的帷幕。
开幕之夜,棱镜空间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巨大的玻璃幕墙外,好奇的人群和举着长枪短炮的媒体记者挤得水泄不通。内部,光滑如镜的水磨石地面反射着精心设计的、变幻莫测的彩色射灯光束,将整个空间渲染得如同一个巨大的、迷离的万花筒。空气中混合着高级香槟的甜腻、名贵香水的馥郁,以及一种浮华喧嚣所特有的、近乎实质的热度。衣着光鲜的收藏家、表情高深莫测的评论家、打扮前卫的艺术掮客、以及纯粹为了社交而来的名流们,手持酒杯,像深海鱼群般在展厅中优雅地游弋、寒暄,发出矜持而空洞的笑声。他们的目光偶尔掠过那些被郑重其事地挂在纯白墙面上、打着精准聚光灯的奥古斯特的作品——那些被克洛伊赋予了诸如存在的颤栗、解构的狂欢、熵的视觉诗等玄奥名字的画作,眼神里交织着困惑、好奇、努力解读的费劲,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自身是否落伍的焦虑。克洛伊·金无疑是今晚绝对的女王蜂。她穿着一条缀满亮片、在灯光下如同流动星河的银色短裙,像一道耀眼的闪电在人群中穿梭。她的笑声极具穿透力,自信满满地向每一位重量级来宾介绍着她的伟大发现——看!这色彩的对撞!这肌理的暴力!这是对虚伪秩序最彻底的宣战!是微风大师用灵魂点燃的炸药!她的每一个手势,每一次大笑,都在为这场名为奥古斯特·微风的荒诞剧添柴加火。
而这场剧目的绝对主角,奥古斯特本人,此刻却感觉自己像个误入贵族晚宴的流浪汉。他穿着那身被造型师艺术化处理过的旧毛衣和帆布裤,手里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香槟,僵硬地站在展厅最边缘、靠近消防通道门的阴影里。这里离他那些被聚光灯烘烤着的灵魂炸药足够远,空气似乎也稍微稀薄一点。克洛伊为他精心设计的疏离和不屑眼神,此刻只剩下茫然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展厅里的喧嚣、香槟杯碰撞的清脆声响、那些关于他作品的、他连一半都听不懂的玄妙讨论(解构主义在二维平面上的本体论困境……),汇集成一股巨大的噪音洪流,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他感觉自己与眼前这个由克洛伊一手打造的、金碧辉煌的幻觉世界格格不入。那幅巨大的、作为核心展品的《星尘的挽歌:熵增之舞》就在不远处,在聚光灯下沉默地展示着它的混乱。奥古斯特看着它,胃里一阵熟悉的翻搅。他需要一个出口,一口新鲜空气,哪怕只是几秒钟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