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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胖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像变戏法似的恢复如常,甚至还带上了点委屈。他慢条斯理地掸了掸羊绒大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叹了口气:张会计,您老消消气!您看您,这么大岁数了,动这么大肝火干嘛对身体不好!他顿了顿,换上一种推心置腹的腔调:唉,不瞒您二位说,现在这大环境,您也不是不知道。我们广泰也难啊!下游几个大客户回款都慢,资金链绷得跟琴弦似的!我这趟来,就是想跟王老板商量商量……他拖长了调子,小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光,那笔尾款,能不能……再宽限几个月或者,咱们按‘行业惯例’,打个折八折不,七五折也行!就当交个朋友,共渡时艰嘛!
放你娘的狗臭屁!张伯气得浑身发抖,抄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就要砸过去,被王建国死死拦住。搪瓷缸子里的苦茶泼洒出来,弄湿了王建国的袖口,一片深色的茶渍迅速洇开。
张伯!王建国低喝一声,用力按住老人枯柴般的手臂。他能感觉到那手臂在剧烈地颤抖,像绷紧到极限即将断裂的弓弦。他转向刘胖子,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刘经理,合同就是合同。白纸黑字,签了字的。该我们的钱,一分不能少。今天,必须结清。
刘胖子脸上的假笑终于彻底消失了。他撇了撇嘴,露出一丝不耐烦和居高临下的鄙夷。王老板,他拖长了腔调,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话别说得这么死嘛。做生意,讲究的是个变通。你们这小厂子……呵,他轻蔑地扫了一眼空荡的车间和那几台老机器,现在这光景,能有个单子做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行!你有骨气!他掏出手机,假模假式地按了几下,我这就打电话给财务,让他们‘优先’处理。他特意加重了优先两个字,充满了讽刺。不过嘛,什么时候能排上号,我可不敢打包票。你们……慢慢等吧!
说完,他不再看王建国和张伯铁青的脸色,转身就往外走,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像敲在人心上。
王八蛋!畜生!张伯挣脱王建国的手,对着刘胖子油亮的背影破口大骂,骂声被剧烈的咳嗽打断,他佝偻着腰,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蜡黄的脸涨得发紫。
王建国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冰封的雕像。窗外的寒风卷着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打着旋儿扑打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鬼哭。车间角落里,炭炉的火苗挣扎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了,只留下一缕青烟,迅速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那几个烤火的老师傅默默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眼神空洞地望着熄灭的炉子,又望了望王建国僵直的背影,最终什么也没说,佝偻着身子,像几片被霜打蔫的叶子,悄无声息地各自走开了。
寒意,从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冻得他牙齿都开始打颤。那是一种比冰雪更刺骨的寒冷,来自现实的深渊,来自希望的破灭。他感到一种灭顶的窒息感,像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那辆黑色的路虎嚣张地咆哮着,卷起一溜烟尘,消失在大门口。烟尘散去,只留下厂区死一般的沉寂,和空气中那挥之不去的、金属冷却后的生腥与绝望。
晚上,家里的灯光似乎也昏暗了许多。女儿王雨晴的房间里传来闷闷的、压抑的啜泣声,像受伤小兽的呜咽,断断续续地钻出来。赵秀兰坐在小客厅那张磨破了皮的旧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翻开的旧相册,手指轻轻抚过一张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年轻的王建国穿着崭新的工装,站在崭新的机器旁,笑容明亮,眼睛里盛满了对未来的笃信。那是金鑫五金刚挂牌时的样子。
王建国瘫坐在她对面的小板凳上,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他低垂着头,双手插在头发里,用力地揪扯着。白天刘胖子那轻蔑的眼神,张伯绝望的咳嗽,工人们麻木空洞的脸,还有那三十万像巨石一样压在心口的债务,一幕幕在眼前闪回、碰撞,砸得他头晕目眩。他感觉自己正被一股巨大的、黑暗的漩涡吸进去,无处着力,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