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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昭循声侧头。一个荆钗布裙的少女正端着个粗陶碗走近。她的头发只用一根磨得光滑的木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皮肤是山里人常见的微褐色,但眉眼生得极好,清澈透亮,像山涧里刚洗过的墨玉。她身上的粗布衣裳洗得发白,袖口甚至打着同色的补丁,却浆洗得干干净净。少女将碗递到他唇边,碗里是温热的、气味浓重的褐色药汁。
喝了吧,少女看着他,眼神坦荡直接,没有丝毫怯懦或谄媚,能清余毒,止疼。
裴昭的目光在她朴素的衣饰和那双沾着草药汁液、骨节分明的手上短暂停留,随即落在她的眼睛上。那里面只有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仿佛救回一个重伤垂死的陌生人,只是山间日复一日中寻常的一件小事。他沉默着,就着她的手,将苦涩的药汁一口口咽下。药味冲得他眉头紧锁,但一股温热的暖流确实缓缓从喉间散开,稍稍压下了伤口的灼痛。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粗粝的砂纸摩擦,在下裴昭。他报出名字,目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少女的反应。
阿芜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她收回空碗,语气平淡:阿芜。山里猎户家的。她指了指炕上另一侧蜷缩着、呼吸粗重的老人,那是我阿爹。
裴昭的视线扫过这间家徒四壁的土屋,墙角堆着柴薪和兽皮,唯一的陶罐搁在土灶边,屋顶漏下的几缕冷风,吹得油灯火苗摇晃。他沉默了片刻,才道:裴某身无长物,救命之恩,日后定当重谢。
阿芜正在灶台边舀水刷碗,闻言动作顿了顿,头也没回,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山里遇见快死的鸟兽,能救也顺手救一把。图个心安罢了,用不着谢。她刷完碗,用一块旧布仔细擦干手上的水渍,又走到炕边探了探阿爹的额头,动作熟练自然。
裴昭躺在炕沿的草铺上,看着她忙碌而利落的背影,看着她对老父那份沉静的照料,听着屋外呼啸的山风刮过陡峭的崖壁,发出呜呜的悲鸣。这方寸陋室,隔绝了外面的血雨腥风,也隔绝了他过往那个金碧辉煌、步步惊心的世界。一种极其陌生的、带着粗糙暖意的平静,悄然弥漫开来。他闭上眼,肩背的疼痛依旧清晰,但紧绷的心弦,在这山野的贫瘠与少女的淡漠里,竟奇异地松弛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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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如同山涧的溪水,在嶙峋的乱石间磕磕绊绊,却也执着地向前流淌。裴昭背上的毒伤,在阿芜从山崖石缝里采来的几味奇效草药和阿芜日复一日精心换药、清洗下,狰狞的创口终于收了口,生出粉嫩的新肉。只是那毒到底伤了筋骨,每逢阴雨天,肩胛骨深处便隐隐透出一股阴冷的酸痛,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在骨缝里攒刺。这痛楚,成了那段山野岁月留在他身体里最深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