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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伯穿着那件洗得发灰的旧棉袄,像一截被遗弃在风口的枯树桩,背对着校门口那片放学后的喧闹余温,朝着那幢破旧筒子楼的方向微微侧着身。那件棉袄的大口袋总是鼓鼓囊囊的,里头还是那个旧报纸裹着的、没送出手的小足球。风从北方呼啸而来,灌进他单薄的棉袄领口,卷起地上残存的几片枯叶。树影随着西斜的日光缓慢移动,由浓黑到浅灰,最后被橘红色的落日揉成一团模糊的轮廓。
他站得笔直,却又像是随时会被一阵稍大的风刮倒。浑浊的目光穿透街上来往稀疏的车辆行人,死死地钉在那栋斑驳的筒子楼单元门洞那昏暗的出口上。他不敢像以前那样迎着孩子走过去,不敢出声呼唤,甚至不敢让孩子轻易发现自己。可他又无法不来,无法割舍。那目光复杂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担忧——像在焦灼地确认那个熟悉的小身影是否平安出现;又饱含着灼烧肺腑的愧疚——如同一个偷了别人家珍宝的窃贼;更有一种巨大的无助和凄凉,如同一个失去了方向、再也找不到归宿的孤魂野鬼。
小辉的身影一出现,即使隔得远,陈伯的呼吸都会骤然一滞。他像一块骤然通电又被强行断电的磁石,身体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脚下下意识要迈出去,却又被一股更大的力量硬生生拽回原地。他立刻把自己更深地缩进槐树那巨大的、嶙峋的阴影褶皱里。他屏着呼吸,目光像被强力胶水粘在了那抹小小的亮黄色上。他看着孩子走过马路,看着他走过那几棵光秃秃的行道树,看着他迈进家属院熟悉的小铁门,看着他最终消失在那栋破楼门廊的黑暗里。
直到那个入口再次变得空荡死寂,他才像被抽空了最后一丝力气似的,肩膀明显地垮塌下来,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浊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一团转瞬即逝的白雾。僵硬的身体这才敢放松,他扶着粗糙冰冷的树干慢慢坐下,靠住,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用力地搓了搓冻僵的脸。每次目送结束,他都感觉疲惫不堪,灵魂深处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声的鏖战,只剩下满目的干涩与疼痛。
口袋里的旧足球,隔着厚厚的棉布,硌着他的大腿。他终究是没送出去。这个原本承载着他笨拙爱意的物品,如今沉甸甸的,里面像是灌满了冰冷的铅水,每一次按压,都发出无声的、沉闷的控诉,提醒着他那份可悲的僭越。
冬春交替时的天气像孩童的脸。那日临近放学时,厚厚的积雨云沉沉地压在半空,天色早早晦暗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将至的沉闷湿气。风不大,却带着黏腻的凉意,吹得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路上的行人脚步都加快了,生怕被浇个透心凉。
陈伯依旧准时出现在老槐树下。那件深蓝色旧棉袄被他不自觉地裹得更紧了些。他从怀里小心地掏出那个旧报纸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足球——这是他这些天来唯一坚持随身携带的东西。他用微微发抖的手指,笨拙而固执地把报纸边缘的褶皱一次次压平、抚顺。粗糙的纸面摩挲着指腹的裂口,带来微小的刺痛。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带着近乎绝望的执着,再次望向筒子楼昏暗的门洞。
然而今天,门洞那边没有出现那抹熟悉的亮黄色。放学的人群像往常一样涌出又散开,校门口很快恢复了空旷寂寥,只剩下风声和远处隐隐传来的汽车喇叭声。雨前的压抑气氛越来越重,天色几乎沉得像傍晚。
陈伯焦灼地等了又等,眉头越拧越紧。一种强烈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渐渐收紧。孩子去哪了这么晚了他会不会一个人又跑到别处去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容易贪玩忘了时间,或者……想到一些可能的意外,他喉咙发干,手心都沁出冰凉的汗水。他顾不得再隐藏自己,从老槐树庞大的阴影里探出大半个身子,踮起脚,目光急切地扫视着校门口每一处可能藏人的角落,又一遍遍扫过那条通往家属院的小路。
就在他心头的不安几乎要爆炸的瞬间,一个急促的、略带点沙哑却又无比响亮的声音在他身侧不远处炸开: